台湾学者薛仁明 2012年09月28日来源:文学报 记者 何晶
“十余天的大陆之行……所见所闻,多有感触。其中之最,则是,大陆的读书人,实在太不快乐了。……读书人的郁结忧深,两岸皆然……但相较说来,大陆的读书人,除了忧郁干枯,普遍是更急躁,也更容易激愤。知识分子才相聚一堂,动辄开骂,个个义愤填膺……我看到许多知识分子一张张的脸,躁、怒、愤、戾,全然全然,都是纠结。”2011年,台湾学者薛仁明因为《孔子随喜》一书的出版在大陆走了一圈,回去后他发表了一篇名为《我读大陆读书人的脸》的随想,写了如上一段感触,一时间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弹。近日,他在大陆进行巡回演讲时,再次提及这个话题,他坦言,“躁郁”已不仅是大陆读书人的独有状态,而成为了这个时代整体读书人的通病。
为什么今天的读书人,越来越处于一种躁郁状态,一不小心就会躁郁起来?薛仁明认为,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于“这个时代我们离‘乐’越来越远”,“乐”是儒家六艺之一,虽然说起来是音乐,但它却包含着所有的美感,而读书人离“乐”越来越远,也就离美感越来越远,以至于我们整个民族的美感消失掉了。“我们总在谈民族的创造力、文化的自信心,要建立起这些,就在于让我们的美感恢复,只要我们找到美感,我们的民族文化自然也就恢复了。”
但是,美感的恢复并不容易。“中国的学问讲究‘格物致知’,而今天的学问已经跳过了‘格物’,直接‘致知’了”,而“格物”正是得到美感的必要途径,“所谓‘格物’,就是你直接去面对、感觉一个事物,这样就产生了一种直觉性的感受,这种感受就是对美感的体认”,因为“美感不是用分析的,也没有理论,而是直接去感觉的”。“格物”的目的在于感受,而有了感受再来谈知识谈理论,学问才有了一种保证,“如果没有感受、没有‘格物’的基础,越来越多的‘致知’会形成一种负担,面对越来越严密的理论结构时你会喘不过气来”。而正是读书人越来躁郁的关键所在,“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思考,在推理,在判断,活在抽象的概念里,结果你读书读得越多,异化得就越快”。
但是,今天的教育中“格物”缺失了,“现在的教育经常是视而不见、听而不闻的”。薛仁明提到自己当老师时的感受,“我在去学校的途中看到什么花开了、哪些树绿了,就会到班里问我的学生有什么感受,但他们往往没有回应”,“学生们对身边的景色、声音没有感知,进驻不到他们的心里”。在他看来,这正是当下教育中一个严重问题,“我们的学习必须是全面的,视觉、嗅觉、听觉等这所有的感觉都要加入进来,当所有这一切调动起来,你才能真正地‘格物’,才会对事物没有隔阂地了解、感知”,“知识不是坏事,但是知识应该建立在格物的基础上”。“中国今天的教育受到西方的一系列影响,过于强调概念系统,并不是说这样的系统不好,但是这样的系统应该建立在 ‘格物’的基础上,这样才能化为己用。”
“中国的学问要有自己的讲法,这个讲法要回到体验实践之学”,薛仁明认为,中国学问应当回归到自身的传统。“西方哲学是在比较脱离的环境下衍生出来的思辨、思考,但中国的学问却是实践之学,孔子周游列国、四处奔走,几次遇到生命危险,他的学问怎么会是那种静静地思考、逻辑推论而来的呢?他的学问恰恰是面对各种人生体验才提出的新鲜想法。”在薛仁明看来,读书的目的在于自身的生命修行,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,我读的所有东西、做的所有学问,是对我自己的生命有作用的,这个作用就是让自己明朗、愉悦”,修己然后才能影响他人。
也正因为此,薛仁明十分不解,“一些国学大师在电视上讲论语、讲庄子将其通俗化作为大众的心灵鸡汤,但背后却盛气凌人、颐指气使”,在他看来,做学问最坏的情况就是,为人与学问相距甚远,甚至完全不相干。他强调回到体践之学,讲究“感觉”和“踏实”,“我自己做到几分,就说几分”,感觉具体而微的平凡事物带来的乐趣,不追求看似“伟大”的理想。 |